后疫情時代，醫療企業緊迫的新任務是什么？

疫情三年重塑了醫療行業。新冠大流行期間的醫療新成果，無論藥物還是醫療器械都發揮了決定性作用——最有效的治療藥物、最有效的疫苗、最有效的生命支持系統，幫助人們越過生死線。危機之下，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協作模式，為醫療行業提供了長遠的啟發。

現代醫療是科技新成果應用最迫切、最廣泛，同時也是最謹慎的領域之一。結束疫情，只是現代醫療的歷史性任務之一。接下來，還有技術革新與老齡化議題的應對等待醫療行業去實踐探索。

2023年10月12日，在廣州舉辦的《財富》世界500強峰會上，《財富》亞洲高級編輯齊悅蔓（Claire ZILLMAN）與四位來自醫療行業的企業領導者——百時美施貴寶（BMS）副總裁、中國及亞洲區域市場總經理、中國區總裁陳思淵；美敦力公司全球高級副總裁兼大中華區總裁顧宇韶；BCG中國區執行合伙人、BCG董事總經理、全球資深合伙人吳淳；沃博聯集團亞太區總裁鐘立，圍繞“現代醫療的下一步”這一話題展開了對話。

以下為編輯后的對話實錄。

齊悅蔓：在疫情過程中，我們看到了整個醫療行業的合作。在疫情期間，美敦力是如何實現合作的？如今疫情已過，你覺得這種合作精神是否會延續？

顧宇韶：若我們回顧過去的三年疫情，美敦力身處的醫療科技領域，為疫情的控制提供了支持。疫情爆發時，我們提供了呼吸機以及ECMO設備。一時之間，這些設備變得家喻戶曉，它們對于社會以及拯救生命來說非常重要。當人們急需這些支持時，公司能夠站出來，可以為社會提供一個很好的范本。

我以疫情期間美敦力員工們所做出的努力而感到自豪。我們當時開源了美敦力PB560呼吸機的設計，開放了我們的設計平臺。這項工作在整個行業內廣受贊譽，有很多合作伙伴找到我們，說可以幫助我們來制造呼吸機。這種合作精神在疫情期間得到了良好的體現。我相信這種合作精神可以延續到疫情之后。

齊悅蔓：疫情已經過去，如今哪項事務對BMS而言是排在第一位的？

陳思淵：疫情給整個社會，以及生物科技醫藥行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我認為，我們站在了危機的最前沿，緊迫性清楚明了地擺在眼前。如果站在今天的時間點往前看，這段經歷也會時刻提醒我們合作的重要性。合作加快了新藥研發及交付的速度，讓整個社會受益。這種合作精神肯定會延續下來。

通過合作，我們可以以更快的速度來推出創新藥，從而拯救人類生命，惠及更多患者。我認為，通過合作開發的很多技術和平臺，也會幫助我們推出新藥物和創新治療解決方案，比如針對癌癥和腫瘤等領域，這將是我們接下來所關注的任務。如果說與疫情前相比有何不同的話，我們看到了開發更多藥物的更高程度的緊迫性。

齊悅蔓：鐘總，你如何看待這種合作精神？沃博聯集團關注到的下一個方向是什么？

鐘立：如果回到剛剛你問顧總的問題，在疫情期間，我們達成的跨界合作，以及合作精神的確是很罕見的。想一下我們最終生產的疫苗數量，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如果沒有合作，這是不可能成功的。這也要仰仗藥企、政府、保險公司的通力合作，最終為人們提供疫苗接種和檢測支持。

在中國也是一樣，我們和國藥達成了合作。大家都知道國藥的大藥房，疫情期間，我們沒有辦法直接去做疫苗接種，但我們做了大量測試，我們希望確保中國市場的藥品和疫苗供應。

在去年年底疫情高峰期，我們上千名員工不出門店，因為他們擔心可能會引起其他家庭成員的傳染，在危險時期，他們仍想著為病人服務。我們感受到了這種通力合作的能量，如果這種能量延續到未來，其實我們還要做很多事。

從我的角度，一個接下來努力的方向就是“治未病”，包括對大眾有關健康意識的教育。在今天的市場上，其實人們非常缺乏健康知識，缺乏關于早期篩查的正確信息。很多人一再推遲做體檢的時間，大家都知道汽車需要年檢，其實人的身體也一樣，但是很多人往往沒有正視體檢的重要性。

如果早篩做到位，很多疾病是可以預防的。尤其是一些慢性病，大多數的慢性病可以被預防或者延緩。所以，未來我們可以通過健康教育，來提高治未病意識。

齊悅蔓：BCG一向有全行業的廣闊視角。人們經歷疫情后，沉淀下來了一些積極的東西，你認同嗎？疫情是如何重塑醫療行業的？

吳淳：我們確實看到疫情過后，這個世界有一些向好的轉變。疫情彌合了很多斷點和脫節的地方，實現了不同行業之間的合作。疫情三年，遠程醫療實現了醫療與技術的融合，幫助很多人獲得了求醫問藥的機會，遠程醫療取代了一部分線下診治的過程。另外，在過去，人們看病一般都是去藥店和醫院，而現在更多的是居家或社區醫療，所以要讓藥品和醫療器械快速進入社區和家庭。

另外，整個行業都面臨著醫療公平問題，疫情將問題更深刻地暴露出來。這不止關乎一個病人、一個社區，或者一個國家，而是一個關乎全世界的問題。無論是疫苗分銷，還是藥品配送，在過去三年都發展到了一個不同的階段，市場變革很快。我們的跨界合作，無論是在監管還是政策執行方面，都將全球醫療保健系統的問題暴露出來。

這些問題不只是我們應對新冠疫情時的挑戰，以長遠的目光來看，也是未來應對其他疫情的挑戰。

齊悅蔓：到2035年，中國人口大約有30%在60歲以上，這是非常明顯的老齡化趨勢。人口老齡化到底意味著什么？美敦力如何看待中國人口老齡化的問題？

從行業角度，我們看到兩點：首先，對于現有醫療器械和藥品，我們要去解決短期、中期和長期的挑戰，思考如何能快速滲透患者，如何為人們提供高質量治療。所以我們一個一個地培訓醫生使用我們的設備。中國人口基數非常大，其中很多人在農村地區，如何把高質量的治療帶到那里，是一個艱巨的短期問題。

另外，美敦力所處的醫療科技領域與大健康一樣，也是創新驅動的，創新會帶來一些新的器械和藥品，以滿足臨床需求。同時，我們還需要去降低成本，我們喜歡人工智能，它可以被應用到整個醫療領域，包括像醫療影像處理，以及一些診斷技術，都可以用這項技術來進行。

所以我個人的看法是，人工智能在未來能夠有廣泛的應用。尤其是在慢性病管理領域，包括護理點(PoC)診斷技術、疾病的篩查與治療，包括現在糖尿病泵，將葡萄糖和CGM（連續血糖監測）設備實時結合，真的可以形成一個閉環，個人護理是一個很廣闊的應用領域。

齊悅蔓：請鐘總談一談對于人口老齡化的看法，以及沃博聯集團在未來如何讓醫療惠及更多人？

我認為大多數老年人不喜歡一直待在家里。如果他們可以選擇，我想他們希望有能力獲得社區護理。這是一個可以社交的去處。我認為人們不應該低估心理需求，尤其是對中國老年人而言。過去一段時間的獨生子女政策之下，很多老年人都沒有子女在身邊。他們會感到孤獨，他們需要成為社區的一部分。這是一個未來趨勢。

現在沃博聯集團在美國也正在進行這方面的投資，在中國市場也會這樣做。我們也開始研究慢性病管理，建立患者數據庫，通過合作，目前我們已覆蓋中國超過100萬的慢性病患者。

齊悅蔓：中國不是唯一經歷老齡化的社會，比如日本，其他國家有什么經驗可以幫助中國更好地應對老齡化？有哪些教訓和經驗可以供中國市場借鑒？

首先，顧總提到的數據，中國醫療占到GDP大約6%至7%，但如果與發達國家相比，包括美國、日本、歐洲，它們都占到了GDP的10%。所以當發展中國養老事業時，我們需要考慮錨定一個目標。

第二，我想討論一下醫療養老會成為負擔，還是成為對GDP有貢獻的健康行業這一話題。如果人們把醫療保健作為公共資金來套用，這絕對會形成一種負擔。但是如果能切實地治愈病人，那么這其實是一個能給GDP做貢獻的產業。從這一方面，我認為日本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經驗。

日本在治未病方面做得很到位。比如胃癌治療方面，他們的胃癌早篩做得非常好，通常能比我們在更早期發現，早篩不僅能夠減少經濟負擔，治未病還能成為我們業務的一個來源。

另外，還有老齡化和消費者健康的議題。這之所以被視作一種負擔，是因為它是由公共資金支持的。目前，在中國市場醫療保健大約有一半由私人支付。但是如果我們將公共資源和資金投入到私人保險中，它們就會成為醫療健康的強大資金來源。這樣一來，養老也可以成為一個經濟發展的源泉，醫療行業也會成為另一個帶來更多附加值的行業。

齊悅蔓：我們來談一談人工智能。從BMS的角度來講，目前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技術？你認為未來人工智能最有價值的應用場景是什么？

我認為，針對人口老齡化相關疾病開發新藥的速度是非常重要的。在全球范圍內，BMS在腫瘤學、血液學、免疫學和心血管領域處于領先地位，這些疾病都與人口老齡化和普通人群有關。所以我們正在通過人工智能來加速研發，同時我們也在改進流程，在開發新藥時接觸到更多不同的人群，會有更多的人受益。

在中國市場，我們看到了一些非常積極的政策改變，在支持和鼓勵創新藥物方面，政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在審批藥品的監管機構和新藥報銷方面，過去7到8年中，中國取得了巨大發展。這也有助于鼓勵創新環境的建立。

從BMS的角度，就我們在腫瘤學、免疫學、血液病等領域的全球管線而言，環境實現了積極的政策轉變。我們能真正加速那些創新藥物和管線進入中國，使中國患者受益。老齡化既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遇，對于整個行業來說都是如此。

對于新藥開發，我們確實看到人工智能這項新興技術的發展很快。比如，大數據分析和機器學習，這些新興技術都可以加速新藥研發。我們目前在更多領域去應用人工智能技術，通過機器學習可以大大提高新藥發現的速度和準確度。過去，我們可能需要超過十年的時間來進行新藥開發，而現在我們正在試著縮短到七年，甚至更短的時間。

藥品獲得監管部門的批準后，從推出上市到患者拿到手中，藥品還要經歷很多步驟?？杉靶砸埠苤匾?，在與監管機構合作的同時，在報銷與支付方面，要通過醫保，讓更多病人更快地獲得藥物。我們與整個醫療支付預算系統進行合作，在削減成本，或者不增加成本的同時，來提高醫療的效果。我們在傳統醫藥行業深耕的同時，也需要與人工智能和數據科學這些新技術相結合。

齊悅蔓：人工智能如何助力新藥開發的“最后一公里”？

鐘立：我認為，今天我們正在做的很多與人工智能相關的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技術的早期階段，也就是自動化。比如，我們在美國有一個研發中心，研究讓機器人為病人抓藥的技術。我們預計，未來沃博聯一半的處方將通過機器人配出，而不是由技術人員。這對患者來說是一件好事。

藥劑師往往是經過了非常成熟的培訓，而時至今日他們的很多時間依然花在一些繁瑣而無技術含量的任務當中，如今這些簡單的任務可以交由機器人和人工智能去完成。這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齊悅蔓：人工智能也有一定風險性，尤其是在醫藥領域。技術發展非?？?，我們應該以何種方式來應用這些技術？如何應對包括隱私泄露在內的風險？

吳淳：我同意人工智能在醫藥行業大有可為，但同時也要以負責任的方式來應用技術。當我們通過人工智能進行新藥開發和分發時，我們感到便利。但是到診斷、預后和治療決定環節，我們就需要仔細管理人工智能風險了。

當我們談論人工智能時，要監測到幾方面：首先要注意有偏見的、不透明的、不真實的結果，因為人工智能所獲得的數據，可能存在偏見或者不準確。由于算法是個黑箱，大家都不知道它輸出的內容是否正確。所以即使有了運用大語言模型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但內在的人工智能屬性沒有變化。我們必須要保持警惕，尤其是在治療患者時，我們無法完全交給人工智能。

其次還有患者隱私數據的問題。人工智能，尤其是大語言模型，它們使用自然語言進行交互，有些數據是沒有被標注的或是不正確的，有時還會有很多隱私相關的數據融入其中。我們如何保護患者的隱私？這是一個問題。

對于這些問題，我們要持續監測。目前，我們仍然是用人工智能來進行輔助，而人在整個過程中仍然是占據主導地位的。

齊悅蔓：美敦力設有基金用以投資下一代醫療保健公司，請顧總談一談美敦力正在推進的創新，特別是在中國市場的創新。

顧宇韶：先說一下背景，在中國市場，美敦力在七八年之前開始資助本地初創企業。我們投資了10家公司，其中有公司已進入到IPO階段，投資取得了一定成功。今年年初，我們又設立了一個專項基金。

談論創新時，需要看兩方面：一是有能力的企業家，二是生態系統。

說到企業家的能力，我認為，目前活躍的是3.0版企業家。1.0版企業家是分散的，他們的目的是賺更多的錢；2.0版企業家是跨國人才，他們具備大公司的商業經驗，然后走出來建立自己的公司，在本地研發產品。而如今的3.0版企業家，是具有全球視野的、有海外留學或工作背景的人才，他們可能從德國、日本、美國、英國回來?；氐街袊就潦袌?，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在中國創業，他們還想切實地滿足全球醫療和臨床的需求。

另外，生態系統的建立也非常重要，包括CDMO（Contract Development and Manufacturing Organization，一種醫療健康服務模式,旨在為醫藥企業提供研發、生產和銷售全方位的服務）、CRO（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通過合同形式為制藥企業在藥物研發過程中提供專業化服務）、臨床研究質量、數據收集。

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外科醫生，他們每天、每月、每年都要做大量手術，中國市場也因此沉淀了大量積累。我們擁有患者庫、醫生庫，以及優秀的企業家，這些最終都會交匯在一起。醫療保健包含人性的元素在其中。好的治療應該適用于全球市場。（財富中文網）

編輯：徐曉彤